【叶翔叶】惑国（一发完）
*拖了好久，终于填上了
*叶翔叶无差，不影响食用
*古风，ooc慎入
1
边关八百里加急文书，被呈上御书房的消息传到王府时，叶修正在作画。笔锋之下，是朵朵泼墨桃花。
香炉中冷香氤氲，和着上好的墨香在鼻间经久不散，他抽了抽鼻子，仿佛嗅到了画中蒙蒙春雨下的潇湘味道。
渭城朝雨浥轻尘。
他看着笔下的画卷，垂着眼帘思忖。
准确的说，他是在想一些事情。该想的不该想的，比如年少时的纵马高歌，初登高堂后的意气风发，两年前被逼宫退位时的屈辱不堪和如今的卧薪尝胆。
还有关于孙翔的，被背叛后的刻骨仇恨。
他与他之间，隔着的是一个王朝改朝换代的血海深仇。
“王爷，宫中有探子来报。”
旁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，叶修仿佛惊醒一般回过神来，他抬眼，便看到了站在书房门口的亲信，看见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朝自己作了个揖，笔尖悬在画纸上方，叶修挑眉，状似漫不经心的开口：“怎么，宫里那位终于耐不住了？”
他嘴角始终挂着一抹笑意，那种带着淡淡嘲讽的笑意。
“宫里传来边关的消息，八百里加急。说是孙小将军中了寒毒，如今已经……去了。”
去了……
叶修手一抖，画纸被笔墨划出很长一道，丑陋的黑色液体狰狞地将画中的江南烟雨生生撕裂开来，他怔怔的看着墨痕，也许就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，他那握着毛笔的细长手指在一丝一丝的抽搐着，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冲破束缚，席卷着某些强大而剧烈的力量叫嚣着破土而出。他感觉到了疼痛，但痛感并不强烈，却足够压抑厚重，它们顺着血液缓缓流淌在身体里，所过之处，一切土崩瓦解。
为那人难过么，可能吧。
半晌，叶修垂手扔了手中的笔，落到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。
他说：“好好一幅画，就这样被糟蹋了。”
无人应答。
天边暮日西沉。
叶修转头望着窗外的浮云，火烧一般的殷红落满他的眼底，他微阖了眼，神情是过尽千帆后舍弃一切的漠然。
“准备动身吧。”最后他也只是轻轻笑着，不知是悲是喜。
2
叶修第一次见到孙翔，是在蜀地的行宫里。那年的桃花开的异常灿烂，映衬得漫天娇俏明艳。宫殿旁的桃林，花开灼灼，桃枝舒展占据了大半个窗户。
叶修此番，并不是来游玩的。
当朝皇帝膝下有九子，叶修排名第三。因他在民间历练多年，又是正室所出，所以甚得皇帝疼爱。此次有幸伴驾行宫的皇子，也不过他一人而已。
这简直是天大的恩宠。
叶修跟随着皇帝的轿辇由宫殿一路行至马场，风声吹动金铃发出清脆的声响。他刚加冠不久，举手投足间意气风发，眉梢衣角皆是风流。
桃林下笑意浅浅。
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。
老皇帝命众人驻足，他从御辇中走出，而叶修躬身停下，与他一同看向那端。
来人是个极为明艳夺目的少年，他腰间挂着一把刀。一双明媚又微微上挑的眼眸中仿佛燃烧着火焰。
他纵马不疾不徐的缓步而来，站定于二人面前，下马屈膝行礼，动作如行云流水，好看的紧。然后他仰起头来，却是询问皇帝：“皇上，这是谁？”
叶修惊讶于少年的失礼，侧头却见皇帝温和而笑，并不在意。
暮春清晨，露水濡湿了众人发顶眉梢。
“三皇子，叶修。”于是叶修这样回答。他低头，清楚的在少年清亮的眸子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。
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。
宫铃在桃枝上随风摇晃，树下，少年的眼睛漂亮的惊人。
“早闻殿下是当朝第一斗神，不知他日是否有幸请殿下赐教？”少年迎着他的目光，神情中毫无畏惧，锋锐逼人的气势从骨子里透出来，是一种令人难以喘息的美。
“自是准了。”
晨雾缭绕中，少年令他看的出神。
无人看见一旁老皇帝的笑容，高深莫测。
四方沉寂。
良久，皇帝抚掌而笑，一时间凝然的气氛被湮没在了对少年的大加赞叹里： “小小年纪，便有如此气魄，当真是了不得！”他看着叶修，半晌，抬手指向跪在地上的少年，话锋一转，语气平稳却足够威严，道：“这便是今年活着从‘越云’中走出来的侍卫。今日朕就将他赐予你，从今以后，他就是你的武器，你用来杀人的刀。”
越云。皇家侍卫多出于此。
叶修一愣，虽然揣摩不出皇上此番赏赐的目的，但还是忙谢了恩。
这个王朝中最为尊贵的人微笑着点了头，拂袖离去。
叶修看着皇帝及身后一行人的背影，并没有跟上去，而是转身看着少年明艳的眉眼：“从今以后，你便是我的侍卫。”
头顶桃花盛开如红云。
少年盯着他，将腰间的长刀取下，双手捧至他面前，一字一顿：“侍卫孙翔，誓死追随主人。”
3
“我们再比一场！”年轻的侍卫一腿扫向面前的男子，随即出鞘的长刀将空中飘落的桃花斩成两半。
“再来一次，我不会输！”
只可惜他拼尽全力，也只能与男子战个旗鼓相当。
战矛挡下长刀，看着利刃迎面而来，叶修轻笑着翻身后跃，扯着桃树的树枝稳稳落地：“就你这样，想打败我还早呢！”
少年咬着下唇，狠狠的挥刀相向。
叶修轻笑，伸手握住孙翔举刀刺过来的手腕，逼的他松了手，然后轻轻一拉便抱了个满怀。
怀中少年羞红了脸颊拼命挣扎，而叶修只是戏谑的瞧着他看，手指轻轻搭在少年手臂上，那力量却似有千钧重，只是轻描淡写的比画了一下，便让怀中的少年使劲全力也动弹不了半分。他漆黑的眸子里露出一抹狐狸般狡黠的笑，道：“你长的这般好看，做侍卫倒是可惜了。”
神色中带着些许轻佻。
“你！无耻！”孙翔又气又羞，张口便咬在他手上，咬的颇为用力，趁着叶修吃痛松手的功夫，扭头便跑出了练武场。
没想到他真的下得去口。
叶修低头看着手上浮现出的血印，垂眸，遮住眼底情绪，好半晌才低低笑出声来。
他这个侍卫，倒真不怕死。
练武场内只听得几声低笑，便再无声息。
时光匆匆而过，五月，回京。
七月，皇帝下旨封叶修为容王，赐京郊一座极尽奢华的宅邸做王府，王位世袭，俸禄加倍。
叶修命孙翔跟着自己前去宫中谢了旨，当晚，二人喝的酩酊大醉。
躺在屋顶上，漫天的星辰撒满穹顶。
叶修看着身旁醉的一塌糊涂的少年，双臂微曲侧躺在自己身旁，俨然是一个保护的姿态。
不知想起了什么，他阖上眼，渐渐的，嘴角扬起一抹笑。
然后，什么知觉都消失了。
后来听说两人是被下人从房顶上抬下去的，醉的太深，二人抱作一团，竟是顾不得礼节所束。
君臣情深，断袖之嫌。
日后叶修听闻了这些传言，也只是微微一笑，不置可否。
只是不知为何，自那日之后，两人的关系竟明显亲密起来。
叶修送了孙翔一块象征着自己王侯身份的玉牌，又为他专门在自己的寝殿旁开辟了一间厢房。
就连手中最为心爱的战矛却邪也送予他当了生辰礼物。
而这一切，皇帝似是默许。
于是世人皆知，普天之下，皇帝独宠容王，而容王独宠那侍卫一人。
这是何等的福气。
世人唏嘘不已。
或许也正是因为皇帝或多或少的默许态度，京城中关于容王殿下与他那小侍卫的各种风言风语，就这么流传开来。
说的最多的，便是那夜的“屋顶定情”。
其实自从王府中的凉亭修建好后，叶修和孙翔便很少再爬房顶了。
当日，不过是没地方喝酒。
而如今，他微微一笑。
月光初现，叶修邀了孙翔在凉亭中饮酒，他把落了疤的手摊开在孙翔面前，手指修长，在还未褪尽的晚霞映衬下显得格外好看，他就那样盯着孙翔，眼眸中隐隐有笑意流动，亲密之意氤氲眉梢眼角：“说吧，怎么补偿我？”
宫里送来的美酒中，“红尘”尤为醉人。
孙翔量浅，几杯下肚便脸色酡红，似是酒酣：“殿下说怎么办……我便怎么办。”
眼眸中水光滟滟。
“那么留在我身边。”
“……好啊。”
王朝律法，只有当朝皇帝才可迎娶男妃。
叶修笑着伸手揽住他，吻了他的唇，轻柔如羽毛拂过，不知是不是错觉，当月色初上，沉淀在他眼底的光芒变得清冷无比：“我本不想去争夺那皇帝之位，但若是为你，我愿一试。”如果……你值得的话。
只是最后一句他并没有说出口。
他认为少年会明白。
“嗯。”少年的回答仿若叹息，他端起酒盏，声音随晚风消失在暮色四合里，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。
——我会为你守住这江山，我要看你成为最好的皇帝。
4
叶修又做了那个梦。
梦中的京城下了好大一场雪。
屋外冷风肆虐，雪比想象中的大，纷纷扬扬，地上很快便覆了厚厚的一层。
他撑着伞走过回廊，远远便看见了跪在庭院中的青年，四周白雪皑皑，飘落到头上，像是白了发。
寒风穿堂而过，他轻拢了袖子恍惚的看着青年，竟是连雪水打湿了肩侧都不自知。
“孙翔。”
他低声唤道。
青年没有说话。
他跪在一片白中，望向他的目光冰冷的足可以与冰雪媲美。
“我要让你，永远都触碰不到那个你心心念念了好久的皇位。”
青年冷漠的神情让他忍不住握紧了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长剑。
猛然出鞘。
随后便是铺天盖地的血光。
……
“啊——”一声大叫，叶修猛然惊醒。
又是这个梦。
他抬头望着头顶的纱幔，一动也不想动。
两年前，邻国进犯边境，老皇帝御驾亲征。这场战役异常惨烈，虽最后以大败敌国告终，但皇帝究竟是没能熬过战后肆虐的瘟疫，一个月后驾崩，传位叶修。
不久，叶修登基为帝。
初承帝位，年轻气盛。他举兵扫荡了骚扰边陲的周边小国，任命孙翔为左翼将军，所经过的一路，遍地死尸。
孙翔喜爱桃花，他便命人不远万里从京城快马加鞭运来含苞待放的桃花枝，只为能在这荒凉偏远的边陲，博得美人一笑。
他给了孙翔无边的权势，对他悉心照料，万般宠爱，将国中最为富饶的一片土地赐给青年做了封地，一切都做得那么理所应当。
人们说他是被美色迷了眼，没人知道年轻的皇帝在想些什么。而说起孙翔，也只道这是个祸国殃民的主。
然而，一战成名，天下方知青年的能耐。
昔日的五皇子叛乱，而叛军主将，赫然是深受当今皇帝宠爱的孙翔。
这把曾经属于自己的“刀”，在叛乱发生时，却被握在了敌人的手里，而桃花，只是冷眼旁观。
那日兵败，叶修站在城头看着青年的身影。
是一个锋芒毕露的年轻将军。
城墙上狂风烈烈，仿佛能将皮肤割裂，风鼓入皇帝金色的衣袍，叶修抿抿嘴，忽然露出一个与平日别无二样的笑容。
却含着些许讽刺。
然后他看见青年抬手，隔着虚空，战矛指向他的脖颈。平稳，坚定，没有一丝颤抖，持枪的手好看的紧。
青年说：“叶修，即便是同归于尽，我也不会让你就这样安稳的坐稳皇位。”
果断，张扬，无所畏惧。
叶修眨了眨干涩的眼睛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破土的藤蔓爬上了他的脸颊。
是一个漫不经心的笑。
城下兵刃相交，发出刺耳的声音。
同归于尽？
多么动听的一个词，意味着死生相付后的抵死缠绵。这样的话，一切便会在此时戛然而止。
而如今，有些事尚未结束。
他盯着青年看了许久，忽然就弃了手中的剑。
嘴角的笑，掺了些许高深莫测的味道。
最后叶修被叛军擒住，也只是被囚禁在了当年的王府中。
依旧无人知晓，他临行前附在孙翔耳边，轻吐出的那句话的含义。
他说：“你不值得。”
其实那场梦严格来说并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境。
是噩梦，同样也是事实。
在沦为阶下囚的三日后，叶修将剑插入了孙翔的肩膀。
那日雪下的很大，寒风呼啸而过，庭院中雪已经积攒了厚厚一层，叶修撑着伞站在回廊中，看青年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，任由他肩侧流出的血融化身下大片大片的积雪。
血染红了衣摆，然后凝固成了触目惊心的黑色。
如同丛生的带刺蔷薇。
但叶修什么都没有说。他心中没有恨，没有爱，此时只剩下了满心满肺的疲惫与失望，他甚至不想知道孙翔出现在这里的原因。
是愧疚还是其它都不重要了。
总之，一切都已结束。
他这样说。
“王府不欢迎背叛者。”摔落的玉佩应声而碎。
秘密之所以为秘密，是因为除却自己之外，你的故事再无他人知晓。
叶修不知道为何自己的五弟没有杀了自己，而只是选择了将他软禁；同样也没有人知道，他在那把刺向孙翔的剑刃上，涂抹了无解的“岁寒”之毒。
“岁寒”，中毒程度随时日变化而渐渐加深，毒发时状若寒毒，无可解。
这些秘密，以前无人可知，以后更不会有人知晓。
斩草不除根，春风吹又生。
后来，两年的卧薪尝胆，他在暗中逐渐收回了本属于自己的势力，招兵买马，而如今，孙翔毒发已死，更无人有能力与自己匹敌。
时机已到。
又是一出江山易主的好戏。
5
“这天下需要的不是一个贪恋美色的皇帝！”
“你要成为斩断他情丝的刀，成为他的铠甲，成为他的利刃！而不是他的牵绊，更不是他的蛀虫！”
明晃锋利的刀刃悬在少年头顶，年老的皇帝手持长刀，漠然看着跪在自己脚边，仿佛不知道性命已不由自己掌控的少年。
他说：“你要辅佐他，让他成为最好的皇帝。”
他说：“万代江山，一个王朝的万年基业将由你奠定。”
他说：“为达目的，必要时你需不惜一切代价。”
——包括性命？
——不只是性命。
6
“我会助你夺得皇位，只是事成之后，你不许动他。”孙翔将远眺的目光收回到他身上，神情冷漠，眸子中揉杂了从头顶散落下来的青白月光，他看着面前的昔日皇子，嘴角勾起的弧度倨傲又狂妄：“不然我会亲手取了你的脑袋为他陪葬。”
“你在利用我。”
“我们不过各取所需。”
成大事者，不拘小节。
塞外黄沙漠漠。
——我是他的武器，他的敌人、感情，所有能成为他牵绊的东西，都由我来斩断，我要他成为最好的皇帝。
——不惜一切代价，包括我的生命。
7
许多年之后，叶修老去，宫中的桃花依旧开的热烈，但他却已经记不起许多事情。
王朝富朔，百姓安乐，妃嫔盈室，儿孙满堂。
似乎人生没有什么可以再去费力争取的东西了。
只是没人知道为什么皇后之位空设多年。
就像没有人知道，为什么皇帝突然封了兵部尚书长女为妃的原因。
或许是心血来潮，或许是一见钟情。
他为她修建了举世华美的凤宜宫，她喜欢海棠，他命人在宫内种满了各种花色的海棠，她偶感风寒，皇帝便会整夜坐在他床头，神情懊恼，不肯离去。
世人都道皇帝对她的宠爱超过了所有人。
但他们不知道的是，皇帝总是会在独处时，对她重复着一句话。
——你越来越像一个人了。
是谁呢？
叶修恍然记起了那日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场景，少女头顶的桃花盛开如天边的红云，一双桃花眼，一颦一笑间，眼波流转风情。她手握着一柄长剑，英气逼人，仿佛一团燃烧着的火焰。
她说：“我想嫁给陛下，我要辅佐陛下成为最好的皇帝。”
曾经也有人对他说过相似的话，叶修恍惚的想，记忆中少年的回答宛如叹息，渐渐消失在吹来的晚风里。
——我会为你守住这江山，我要看你成为最好的皇帝。
只是那声音的主人是谁呢，叶修摇摇头，他已经记不清了。
end.
